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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Chapter 3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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賀俊儒踩得樓梯震天響,像野豬逃進深山老林。

柳千樹抱著膝蓋哭起來,顧嶼杭慢慢地蹲下身子,啞著聲音說:“到床上吧,別凍著了。”

“我不想。”她哽咽地搖著頭,帶著鼻音咕噥道,“我不想到那張床上,他剛剛躺過……”

“那你穿件外套。”顧嶼杭拿來一件羽絨服,問道,“這件可以嗎?”

柳千樹看了一眼,點了點頭。

她將衣服披上,摳著手臂上的肉,一邊流淚一邊說:“我好像從地獄回來一樣,我剛剛差點死了。”

“你沒有死。”顧嶼杭坐到她的身邊,“你只是掉在沼澤裏,現在沒事了。”

柳千樹搖了搖頭,仍舊深埋著臉頰,仿佛賀俊儒還沒走,仿佛還有巨大的鬼影籠罩著她。

“我害怕。”她瑟縮著肩膀,聲音沙啞,帶著濃濃的鼻音。

顧嶼杭眉頭緊蹙,手懸在半空中,眼看著就要搭到羽絨服上了,卻又膽怯地收回。

柳千樹擡起頭來,大大地張口,大大地吸了一口氣,全身忽然痙攣似的抖了幾下。

顧嶼杭不知該怎麽辦,只是看著她,開口時聲音裏滿是心疼與難過:“你還需要什麽?”

“我……”她搖了搖頭,眼皮在袖子上揉動著,淚水浸透了衣料,“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,就一下,我……”

話沒說完,她皺著臉,無助地哭了起來。

顧嶼杭沒說話,張開手臂將她抱進懷裏。柳千樹摟住他的肩膀和胳膊,像找到一個適合哭泣的發力點,用力攏緊,哭得聲嘶力竭。

他拍著她的肩膀問道:“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麽?”

“他抓住了我的手和腳……可是我好害怕。他是撬開廚房的門進來的,我真的好害怕!我不敢在這裏住了,可是我要去哪裏?”

顧嶼杭沈默半晌,問道:“現在回家會不會太晚?”

“我沒帶鑰匙,我媽媽睡了。我突然好想我媽媽!”柳千樹大哭,“我媽一定不會放過他!我真的好想我媽媽!”

顧嶼杭心裏一酸,堅定地抱緊她,卻一句話都說不上來。

柳千樹逐漸平靜下來,靠著他的胳膊說了聲:“謝謝。”

顧嶼杭遞給她紙巾,她靠回墻上,擤了幾下鼻涕,緩緩氣說:“你回去吧,我明天再回家。”

“晚上睡哪兒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“待在這裏?”

柳千樹遲疑,害怕地環顧身邊一匝,搖了搖頭:“不知道。”

“這樣,”顧嶼杭半蹲起身,手扶著墻壁,將她環在身前,“我在郊區有一棟別墅,沒有人住,如果你不介意,可以先去住。”

柳千樹抹了抹眼淚:“可是……”

“什麽?”

“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?”

“什麽麻煩?”

“你姑丈,他不是你姑丈嗎?你現在打了他,他會不會找你麻煩?如果我還去你的別墅,就會火上澆油。”

“不會的。”顧嶼杭急忙說,“他不敢怎樣。他做過很多虧心事,對他的家庭造成很大的傷害。因為他是長輩才忍他,我打都打了,回去就實話實說。”

柳千樹看著他,雙眸盛滿淚水,眼睛又紅又腫。

顧嶼杭很想捋開她眼角濡濕的發梢,最終還是忍住了:“所以你不用害怕,暫時睡一覺,明天就可以回家了。”

“好。”她遲疑一會兒,終於點頭了,再次擦拭掉眼淚和鼻涕,穿好外套起身。

顧嶼杭牽著她下樓,柳千樹突然問道:“你從哪裏進來的?”

“廚房。”

聽到這個詞,她的手猛地一僵。

“因為我聽到喊聲,大門鎖住了。抱歉,我不知道怎麽從窗戶爬上去,只好繞到廚房那個門,結果看到那個門開著。”

“被撬開的?”柳千樹問。

“嗯,明天再修。”

“纓和會修。”

“我先去把門堵上。”

“我站在這裏等你。”

“好。”

顧嶼杭將米缸推到門後堵上,又拿了幾把椅子堆在一起,看到門板被堵得死死了,他才拍拍手,帶著柳千樹從正門出去。

* *

賀俊儒不顧一切地踩下油門,雙手哆嗦著,在空曠的街道上,車速飆到八十幾碼。

他本是往回家的路上開,然而過了紅綠燈之後,忽然一個急轉彎往回走,逆向朝著顧家飛奔而去。

顧家雄偉的宅子矗立在夜幕之中,只有庭院一盞不太明亮的燈光守著新夜,仿佛俯臥的巨人的一只眼睛。

賀俊儒跑到大門前,一忽兒狂躁地摁門鈴,一忽兒大嚷大叫,急得直跳腳。喊聲把左鄰右舍都吵醒,顧家一二樓層的燈光也一一亮了起來。

此時已經將近淩晨一點鐘,管家先生頂著深夜的寒意出來開門,聽到門鎖“哢噠”的聲音,賀俊儒立馬推開他沖進去。

徑直沖到客廳後,看見坐在沙發上不茍言笑的一等人,他不由得收住了腳步。

顧老爺——顧盛戎坐在客廳正中央,身上穿著睡袍,一副無框眼鏡架在鼻梁上,坐姿挺拔,威嚴而肅穆。

顧夫人——郁淑研則坐在他的身旁,眉眼裏帶著倦色,看到賀俊儒臉上的血跡和傷口後,她震驚而害怕地挽住了丈夫的手臂。

顧家長子顧宇衡和妻子籃子站在一旁,姑姑顧盛蘭則坐在一把凳子上。一直以來,她都以橫眉豎目的面孔面對丈夫賀俊儒,此時也不例外。

她看著他從外面跑進來,二話沒說撲上前去,一個巴掌結結實實地落在他的臉上,咬牙切齒地罵道:“深更半夜地喊什麽!”

“你打!你再打啊!”賀俊儒的身量比她矮,現在氣急敗壞地要往她上頭躥,像個要跟母親比高的小屁孩,模樣很是滑稽。

顧盛戎冷眼旁觀他跳腳扮醜,突然威嚴地喝道:“坐下說!別這麽丟人現眼!”

賀俊儒驀地安分下來,睜大那一對賊眉鼠眼,帶著些微的恐懼看著姐夫。

郁淑研問道:“你三更半夜地,過來有什麽事嗎?”

賀俊儒挺直了腰桿,沒有立刻回答。

其實,連他都不知道自己沖到顧家來的用意何在,他只知道就那麽灰溜溜地跑回家去,臉上挨的拳頭都白挨了。

——纓和那幾下,還有顧嶼杭那幾下。

不管怎麽說,他不能這麽白白被打!

他來到顧家,借著下午至今還在身體活躍的酒精壯膽,怒發沖冠地沖進大宅院門。他膽怯過,在看到顧盛戎那張威嚴的面龐時。

可是現在,顧盛戎的盛氣淩人在他看來就是最紮眼的眼中釘,他又看見顧宇衡雙手插兜站在一旁,稍稍冷靜的思想像沸騰的巖漿一樣又轟地炸開了。

他愈發感到這父子三人有多麽目中無人,心裏也就愈發地憤怒。

但是,他還能沈住氣,很快就醞釀出一個自以為十全十美的計劃。

賀俊儒慢騰騰地走到顧盛戎對面坐下,瞄了顧盛蘭一眼,說道:“我跟這個黃臉婆,明天就去離婚。”

“你!”顧盛蘭氣得想撲上去咬他,一旁的籃子急忙抱住她,安撫道:“姑姑!姑姑,先別急,聽他怎麽說。”

“對,聽我怎麽說。”賀俊儒轉過頭,賊兮兮的目光在籃子身上掃視一番,顧宇衡橫到他面前,拉了塊高凳子坐下:“看著我說。”

“怎麽侄兒?前段時間我還帶你去酒吧快活一陣,你現在就忘了?”賀俊儒的目光繞過顧宇衡,挑釁地落在籃子身上,“籃子啊,這件事你知道嗎?你老公可是跟我去過酒吧的人,我看你晚上還是好好地審查審查,看看他有哪裏不對勁……”

“夠了!”顧盛戎額頭青筋暴突,他左手握拳,右手則被郁淑研牢牢地握住了,他又問了一遍妻子剛才問過的問題,“你今晚到底來幹嘛?”

“我來跟你談個條件。”賀俊儒翹起二郎腿,卻不直接談條件,而是說,“我以前說,我想要東邊那個廠子,你們說再商量商量,我就傻楞楞地等著,誰知道你們忽悠我,到現在東邊的廠子給了別人,眼看著我的廠子就要倒閉了,你們沒有搭救也就罷了,還跟打垮我的人合作。你們顧家這麽不念舊情,遲早會被其他人幹掉。”

“說完了沒有?”顧宇衡狠厲地看著他。

“沒有。”賀俊儒說著,站起身來,在客廳裏轉悠一圈,笑瞇瞇道,“我今天不要東邊的廠子,也不要西邊的廠子,東南西北我都不要,你們知道我要什麽嗎?”

顧盛蘭站起身來,狠狠地淬了他一臉唾沫星子,用盡了惡毒的話罵他。

賀俊儒理了理身前的衣襟,做好左右開弓的姿勢,卻被顧宇衡抓住手臂扔到地上。

“好哇你們!”他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,氣得面紅耳赤,“你們兄弟能耐!顧宇衡你打我?你看看我臉上傷!你們看看!知道誰搞出來的嗎?知道嗎?——顧嶼杭!他人呢?沒回來是吧?沒回來就對了!知道他在哪兒嗎?知道嗎,老大哥?”

賀俊儒說著,朝顧盛戎靠近,諷刺地擡起頭,哈哈大笑:“他在酒吧吶!在那酒吧老板的閨房裏!我晚上可是差點被他打死了!哼,他還英雄救美!他就是想自己快活!”

話未竟,顧盛蘭大喝一聲:“你個畜生!”

賀俊儒瞪她一眼,像兩口即將放出彈藥的大炮,喝道:“閉嘴!你個瘋婆娘!”

“你出去!”顧盛戎語氣僵硬,已經使盡全力在克制自己,就連被郁淑研握在掌心裏的右手也在微微顫抖。

賀俊儒不識好歹,接著說:“最後一句話,不是跟你們說,而是麻煩你們傳達給顧家老二和他心愛的女人。告訴他們,要麽顧嶼杭的雜志社給我……”

“你混賬!”

“要麽我就報警,把今天打我的人——酒吧那個叫阿勳、叫纓和的,還有他顧嶼杭,還有你——顧宇衡!把你們通通抓起來!你們顧家,這就斷子絕孫了!”

顧盛戎驀地從沙發上立起,高大威猛的身材往賀俊儒面前一站,兩只大手揪著他的衣領,往門外一推:“把他給我轟出去!”

* *

去別墅的路上,柳千樹沈默不言,看著車廂裏的黑暗,雙眼無神地睜著,仿佛靈魂破碎,只剩下一個空空的軀殼。

顧嶼杭三番五次地轉過頭去看她,心裏很是擔憂。

到了郊區,拐過幾個大彎,車輛緩緩地停在別墅門前。

柳千樹楞怔地望著視線裏的一團黑,車門打開之後,她扶著顧嶼杭的手下了車。

顧嶼杭打開手電筒,一面提醒她註意腳下的路,一面扶著她往別墅走去。

“這裏有臺階,慢點。”

柳千樹點了點頭:“謝謝。”

別墅不大,裝修很漂亮,是柳千樹喜歡的風格。顧嶼杭把門鎖上後領著她上樓,每一間房間都看過之後,說:“你覺得哪間滿意就住哪間。”

“你住哪兒?”柳千樹問。

顧嶼杭說:“隨便。”

“能不能住我隔壁?”

“可以。”

“謝謝。”

她選了角落的一間房,因為一開門就可以看見他的房間。

顧嶼杭將棉被從櫥櫃裏搬出來,低頭看見她裸露的腳踝,又拿了雙厚襪子:“我妹買的,還沒穿過。”

柳千樹接過襪子,嘴角露出一個極小的弧度,笑了笑:“真可愛。”

“那就睡這兒了?”

“嗯,我想去洗個澡。”

“可以,毛巾櫃子裏也有。”顧嶼杭一股腦拿出好幾條,柳千樹一一接過:“不用這麽多。”

他又放回去:“你去洗澡吧,我就在外面。”

“嗯。”

柳千樹走進浴室,看著寬敞的空間和頭頂上的暖燈,一股強烈的陌生感湧上心頭,內心深處隱隱湧動的孤獨在這一刻顯得格外明晰。

顧嶼杭就坐在房間外的沙發上,是他救了自己,而且收容自己,柳千樹想著,幸好今晚有他,不然現在大抵生死未蔔。可是即便如比,她的心依舊空空蕩蕩。

到底是為什麽?她想不出來啊,眼淚又忍不住想往下掉。

只是賀俊儒今晚的言行舉止,讓她有生之年第一次覺得,自己原來如此微不足道。

像只可以隨時捏死的螞蟻,很想找個洞穴藏起來,可是沒有。

今天晚上,她格外地想宴景然。

宴景然會罵她,會諷刺她,會冷言冷語,可是宴景然到底是媽媽。媽媽從不允許有人騎到她的頭上。

以往受欺負,柳千樹會第一時間跟宴景然說,看到她怒沖沖地要去替自己討回公道,她的內心驀地有些驕傲和自豪。

——“看吧,我媽媽還是會保護我的!”

可是現在,一想到這兒,她又難過起來。

原來互相冷嘲熱諷這麽多年,受委屈時心疼她的是宴景然,脆弱時她想念的還是宴景然。

她始終以為她們是不適合做母女的兩個人,生來就是死對頭,可到最後,卻是真正惺惺相惜的兩個人。

內心深處最不見光、最柔軟的地方突然被陽光照射,被長矛狠狠地紮下去,疼得柳千樹眼淚直流。

她哭著,把熱水盛在掌心裏,潑到臉上,頭發也被水浸濕了一大半。

水汽彌漫了整間浴室,水溫很高,柳千樹感到整個人都要被燙化燙開,卻仍然咬牙堅持著。平時她會以這樣的方式驅逐寒冷,現在,她卻想借此將事情都忘掉。

顧嶼杭一直等在門外,一邊留神傾聽浴室裏的動靜,生怕她做出什麽傻事,一邊陰沈地看著手機上不斷顯示的短信。

短信來自幾個人——母親、父親、哥哥、嫂子,還有姑姑顧盛蘭。

這幾個人仿佛串通好了,每隔幾分鐘就輪番攻略般地發短信給他,顧嶼杭的心情被攪得很是煩躁。

終於,他憤憤地將手機摔到一旁,恰逢這時候,柳千樹擦著頭發從浴室出來,看到他臉色很難看,問道:“怎麽了?”

顧嶼杭起身,從架子上拿下電風吹,遞給她:“沒什麽。”

“是剛剛那件事嗎?”柳千樹擔心地看著他,“你姑丈?”

“嗯。”

“他會不會編造謊言?”

顧嶼杭沈默一瞬,搖了搖頭:“隨便他,會信的人信,不會信的人不信,一開始就分好了陣營。”

“對不起。”

“不是你的錯。”他擡起頭,見她忽的抿住雙唇,於是指了指插座,軟了聲音說,“去吹頭發吧,別著涼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吹頭發的時候,顧嶼杭的手機突然響起來,柳千樹立馬將電風吹關掉,安靜地等著他接電話。

可是,他卻拿著手機,遲遲不肯接,柳千樹看著他,扯起一個笑容:“你怎麽了?”

“沒事。”

“你家人嗎?”

“我哥。”

“接吧。”

顧嶼杭望著她,又過了三四聲鈴,終於接了起來。

“餵。”

柳千樹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什麽,只聽到他沈悶地說了幾句話:“在別墅”、“你別管”、“他不是人”、“明天再說”,短短一分鐘不到,電話就被掛斷了。

她打開吹風機繼續吹頭發,顧嶼杭一直坐在沙發上,聚精會神地望著落地窗外漆黑的夜空,一言不發。

又一個電話打進來,他冷著臉看了一眼,摁掉。

柳千樹剛把電吹風關掉,電話鈴聲就停止了,她想問,不敢問出口。

過了幾秒鐘,電話又打過來,顧嶼杭看了她一眼,接起來。

這一回,不是他哥哥,似乎換成一個更嚴厲的人,顧嶼杭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,臉色愈發地陰沈。

掛斷電話後,他揉了揉太陽穴,柳千樹拔掉電吹風的插頭,說:“我想走了,謝謝你。”

“走去哪兒?”

“我去找小可。”

“不要,太冷了。”

她坐到他的身邊,頭發松軟地伏在肩上,隨著她低頭的弧度慢慢滑落。

顧嶼杭安慰道:“你不用擔心,是我爸。賀俊儒回去說了——如你所說的,撒了謊,他們現在都以為他無辜被打。”

“那怎麽辦?”

“我明天回去解釋就好了。”

“現在可以解釋嗎?我可以幫你解釋。”

“不要。”

柳千樹看著他,低聲寬慰道:“沒關系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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